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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文珍|旅行就是越过自我的边界

主播: 大方9d8fc7
最近更新: 2018-09-04时长: 19:17
2018大方文学节 | 旅行与叙事:我的文学漫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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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的演讲题目是旅行就是:越过自我的边界“。当时因为我最近出了一本散文集叫《三四越界》,因为我以前是写小说的,我偷偷写诗很多年,写散文其实对我来说是越界,因为这本书的名字我起了这样一个题目。说起来,这个题目蛮大的,因为自我就非常的庞大。


我站在这里,仿佛是可以为一言一行负责的客观的人;可如果问我对具体某个人,某件事,哪怕一本书的意见,身上庞大的自我就开始蠢蠢欲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暴露个人偏见。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固定的,旧日惯性一直引诱我们,变成让人安心的原子。然而,我却希望自己不止是花盆里的绿植,而成为一棵开枝散叶的树,甚至是一棵会走路的树。


旅行,就是冒险,就是主动出发寻找未知。


首先,要先从定期接受灌溉施肥的花盆里走出去。


在此,我想从自己的两篇小说和一篇豆瓣日记说起。


第一篇就是《银河》。具体情节不谈,但背景在新疆。


这是因为我2012年真的援过半年疆,在新疆人民出版社一个叫做“研究开发办公室”的部门,帮助他们编写维汉双语的科普教材。这套教材的主要作用,就是教育维吾尔族和其他民族爱国,看到升降旗要行注目礼,听到煽动民族分裂的言论要上报……具体到了电源插座不能用湿手碰,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公共场合不得大声喧哗等等。也就是说,这是一套从思想政治到日常电器使用,再到公民守则的包罗万有的教材。原本的人编了一半就走了——出版社领导告诉我,明显百度的材料要替换掉。我说,那些行为规范太简单了也删掉吧?当即被正告之:这部分是最有用的,不能换,尤其是湿手不能摸电器这一章,人命关天!


坦率说我不太相信有能力阅读且愿意读书的人,竟不知道触电的常识。但这套书还是这样巨细靡遗地编出来了,就在我援疆的那半年里。


那半年对我造成的冲击还有很多。比如说,距离已相当现代化的喀什市不到二十公里的疏勒乡,就有很多村民目不识丁,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我随同事去送东风工程互译书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农家书屋完全弃置,被占用房屋的村民还相当委屈。更有甚者,因为此前工作人员语言不通,把北疆种植果树和捕鱼的哈萨克语教材送到了南疆维吾尔族聚居的村庄——比如疏勒乡——而此地只有沙漠,根本既没有树,也没有鱼塘。


就在喀什城圣麻赫穆德墓外面,我还见过一群从和田过来的信众们和卖门票的人交涉。他们中间的很多人赶着毛驴车,和我们想象中的几十年前的阿凡提的生活一模一样。舟车劳顿后,其中有一个老人突然流鼻血了,在墓园外一条小溪里洗鼻子。我跑过去递给他一张维达纸巾,至今难忘他的眼神。我敢保证他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物事。他把它当成了手绢,打开浸透在溪水里,然后继续用溪水洗鼻子。


我那一刻真是难过极了。


只有一个朋友去印度德里,看到一个乞讨的老太太披挂着一个破麻袋,而里面什么穿的都没有可比拟。那朋友说当时就哭了。目睹赤贫是惊心的,文明世界物质发展的红利从未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的生活,依然和上百年前毫无区别。


众所周知,那年内地发生了若干起打砸抢日本车的事件。但放眼整个新疆,占据全国六分之一的土地,没有一起。是因为新疆人民特别爱好和平吗?是因为此地比口里任何一个城市的人,都更深知暴力的后果,恶一旦从潘多拉盒子里放出,就可能失控。我曾在乌市街头看过两族百姓短兵相接,不断说:“你悄悄!你给我悄悄!”——就是新疆话里闭嘴的意思——身体无限靠近,表情动作都极尽愤怒。但是,不动手。哪怕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哪怕两边都群情激奋,终究没酿成群体斗殴事件。


这就是新疆。


祖国各地当然都有地域性,但是,没有一个地方会像这里一样,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人人都知道,却又都隐忍不言。相比起来,我在北京遇到的痛苦就显得轻飘,让我在这样巨大的痛苦面前,感到了深深的羞愧。



第二篇小说,《拉萨,或反南迦巴瓦》,写在拉萨认识的拉漂。但事实上,拉萨还有属于普通游客的另一面。


有一次和一个大姐还有一对二十来岁的东北情侣包车去林芝,因是临时拼团,并不交谈,只除了在深圳银行工作的大姐会打破沉默。她告诉我们自己不会英语,已去了十几个国家。而那对情侣一路都在争吵。女孩终于看到传说中的南迦巴瓦峰时只说:这不就和我们那疙瘩的长白山一样吗。男孩楞了一下,附和道:是有点像。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没忘记他们。大姐年近六十,对世界的好奇心始终炽烈。而那对情侣,也许只确认了彼此并不合适的事实。很多以后,我在巴音布鲁克大草原,遇到一个和大姐很像的老人。他问我和同伴下一站去哪,说可以带我们一程。他家在伊宁,却同意先和我们绕道去那拉提,再去伊宁。一路他告诉我们,老家在陕西,支援三线建设就留下了,退休后开了一家摩托店,总闲不住要出门。以前都骑摩托——听上去很像切·格瓦拉——后来儿子坚决反对他再骑“肉包铁”,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大众,总算是“铁包肉”了。这样他就可以偶尔带合眼缘的互相信任的年轻人一程。


好奇心是和年龄没关系的,只和生命力有关。不管什么年纪,能够保有对未知事物和族群的热情,都是极为重要的事。


一个人也可以在所在的城市里旅行。


生活在别处,美却并不一定在远方。


最后念一篇日志,《在路上》。2013年秋,我和家人开车穿越整个内蒙大草原,沿着中俄中蒙边界,从北京一直开到了漠河。也经过加格达奇。


“这个国庆节一直在路上。走了六千三百公里,经过无数城镇乡村,穿行于东北内蒙广袤草原和大兴安岭的森林,见到无数不会再见的陌生人,壮阔不可方物的风光。


“有一天,在从阿尔山去往诺门罕的路上——没错,就是村上春树《奇鸟行状录》里那个诺门罕——我们不小心走上一条荒弃已久的路。一路崎岖,四周也没有人烟,只有头顶星星闪着寒光。偶尔路过铁道口,看到黑暗中一点红光,像有人在暗处抽烟,寂寞一明一灭。再没有别车经过,荒凉得让人心慌,又开始下雨,道路更加泥泞。手机没有信号,也查不到第二条路,山重水复之际,车灯突然照出了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人,牵着一头很大很瘦的黑狗。路边一截废弃的大巴车厢是人狗共同的家。他在灯光里眯缝着眼,大概想不到这么晚了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车辆。我们问了路,确认前面有一条岔路可以通往高速。就在这交汇的一瞬,我记住了那个人的脸,和狗脸一样很瘦,脸上有一种常年不与人交谈近乎失语的平静枯索。”


当晚我就在手机里记下:


“过后土路复又漆黑,雨不知何时已停,头顶星光灿烂。这璀璨星光下还有多少国人在默默无闻艰难地活着,这样想着我就有冲动下车,尽力去了解刚才这人的一生,并渴望为所有这些天地间不知名姓的人去死。”


就在同一篇日记里,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孟浪:


“那一瞬我真的以为只要愿意,就可以随便了解一个陌生人的一生——就好像多少人在等着被另一个人了解似的。但是即便我愿意为之而死,所能奉献的,也不过就是这毫不出奇的一生罢了,真有人需要吗,又能实际改变些什么呢?我还以为我比他们更幸运、有更多机会。


“来了又离开,遇到又忘记,留下的也不过就是苍茫人世间的匆匆一瞥、命运交错时的些微亮光,一明、又一灭,甚至还没照清楚彼此的脸就已错过。”


总是一边自嘲,一边仍贪看注定失去的事物。地铁站迎面而过的人,很难遇到第二次;旅途中萍水相逢者,更加是一期一会。我渴望尽可能地多了解他人生活,却并不想让人知道,曾有一棵会走路的树,吸收了异地新鲜的露水,遇到了另一些行色匆匆的树。枝叶交错,互致问候,但终于擦肩而过。


过了很久之后,这些无法消化的印象和露水,将会用另一种方式结果。


也许就是为了遗忘,一个人才开始书写。在书写中,以虚构的最高热情唤回曾见过的风物,后会无期的人。对世界留下的固有印象就在这崭新的创造中打破,以截然不同的面貌重生,这就是于我而言,旅行的意义。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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